沈无药站在门口看着顾星朝，然后垂下眼叹了一口气，神情哀切。

顾星朝上前一步，“前辈，您告诉我，我祖父说的不是真的！”

沈无药扒开他的手臂，转身进了屋子，看沈无药这个反应，顾星朝失落地颓下肩膀，看来祖父说的都是真的。

沈无药倒了两杯水，将给他那杯放在茶几上，然后端着水杯坐到沙发上，抿了一小口之后，自顾自说起话。

一万年前，沈无药是狐族初代族长的左膀右臂，跟着初代族长为狐族顶下重重的压力，找到现在狐族居住地这样一块世外桃源。

初代族长以牺牲性命为代价创造的结界，不知道多远的将来会有毁灭的风险，好在他们找到了解决办法。

而那个带着族长灵识，被放进无时塔里人类和狐族的混血儿，就是沈欢喜。

族长怎么可能不心疼，这可是他妹妹的女儿，而妹妹和妹夫为了大义，只能含泪同意，并且亲手将年幼的沈欢喜交到他手里。

看着小欢喜稚嫩的面庞，族长的眼泪几乎决堤，摸了摸小欢喜的头，将自己从小带到大的玉佩解下来，挂在她身上，然后流着泪将她的手递到沈无药手里。

无时塔需要守塔人，也需要有人知道怎样用灵识修补结界，沈无药就是那个人。

“可狐族寿命随长，却也撑不到现在这个年岁？”顾星朝慌忙发问，想从沈无药的话里找出一丝破绽，以此证明结界没有问题，更不需要沈欢喜以命相补。

沈无药将端着的水杯放到茶几上，语气沉重，“不知道你听没听过狐族三大圣物？”

“听过，”顾星朝如实回答，“无时塔、聚魂灯和长生药，难道说……”他忽然明白，原来沈无药能活到现在，是吃了长生药的缘故。

倘若是这样，事情还是说不通，他蹙起眉头问：“您吃下长生药，可以长生不老，那为何当初族长不将灵识放置在您身上，反倒迂回牺牲欢喜呢？”

“因为我们不敢赌，”沈无药叹了口气无奈道：“当年我也不是没有提出过这个想法，被族长拒绝了，无时塔困不住狐族之人，我吃下长生药，只能在人间或是狐族继续生存，族长留下的灵识，经过时间的打磨，不知道还会剩多少，能否堵上结界漏洞，能或不能这样的概率，我们不敢用全族人的命去赌。”

顾星朝跌坐在沙发上，他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，他和沈欢喜，刚刚结束生离，马上又要经离死别，这样的打击他承受不起。

看他这般痛苦，沈无药坐到他身边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：“几百年前初遇，我并未想过，日后你和欢喜的羁绊会这样深，也没想过，因为她，你在人间一待，就是数百年。”

数百年前，沈无药察觉结界有异，慌乱之中，便将沈欢喜从无时塔中抱了出来。

经过查看，沈无药松了一口气，幸好只是虚惊一场，可就在他检查结界的时候，被安置在边界人类客栈中的沈欢喜悠悠转醒，还一个人跑了出去，遇见了正在被欺负的顾星朝，出手救了他……

顾星朝双手捂着头，全体族人还是沈欢喜，这样根本不用犹豫的选项摆在他面前，可他却无法选择，在他这里沈欢喜要比全世界加起来还要重要，然而他的责任感吞噬着他，将他和沈欢喜一步一步推向深渊边缘。

沈无药眼底一片红，他叹了口气无奈道：“从欢喜被抱进无时塔的那一刻，她的性命就不属于她自己了，她被赋予了使命……”

而这个使命，剥夺了她的性命。

顾星朝的喉结上下一动，强压下涌上来的铁腥味儿，他垂着脸，两只手交叉相扣，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，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后，他起身跟沈无药告别。

走出房门之前，他转头对沈无药说，“谢谢您，跟着欢喜叫，我也应该叫您一声叔叔，但您是大前辈，我还是叫您一声前辈吧，”他的神色稍微柔和了一些，“谢谢您，前辈。”

沈无药低下头，他自然知道顾星朝在跟他道什么谢，喜欢沈欢喜的又不止顾星朝一个。

当然，沈无药对沈欢喜，就像是长辈对小辈的慈爱，在她还未进入无时塔前，沈欢喜就总爱缠着自己，小小的人儿一口一个叔叔叫得亲切。

等到后来在无时塔外，千百年地守着她，看着她酣睡的小脸，他不舍的情绪愈发泛滥，十多年前，察觉结界出现裂痕的时候，他便自作主张，将沈欢喜从无时塔中抱了出来，带着她来到人间。

沈无药想，尽管沈欢喜的命早已经不属于她自己了，可他还是想让沈欢喜好好为自己活一次。

顾星朝回了家，沈欢喜早早就从宠物店回来，见他进来，匆匆忙从沙发上跑下来，仰起脸笑道：“怎么这么晚才回来，猜我做了什么好吃的，我特意从网上学的……”

她话没说完，顾星朝上前一步将她搂进怀里，双臂死死将她圈住，沈欢喜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愣，她觉得自己呼吸不畅，不自觉将手抵在他胸膛。

“让我抱一抱……”顾星朝的声音哑的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，里面浸着他这个“百岁老人”应有的沧桑。

沈欢喜停住手上的动作，从狐族回来他这般沮丧丢了魂的模样，怕不是狐族出了什么事？

手臂从腋下穿过，她回抱住顾星朝柔声问道：“怎么了？是出什么事了吗？”

顾星朝深吸一口气，感受到她的味道后，才稍稍安心下来，“没有，就是回到狐族想起来一些孩童时期的事情，有些伤感。”

沈欢喜脑子里浮现出顾星朝孩童的模样，没忍住“噗嗤”笑出声音。

“笑什么？”顾星朝问。

“我在想，以你现在这个高龄变成狐狸都那么可爱，更别提小时候了，那还不得可爱到爆炸。”

顾星朝装作骄傲的样子，“还行吧，反正我一直都是狐族最好看的。”

“说你胖你还喘上了。”

“对了，”顾星朝松开手臂，向后退了一下看向沈欢喜说，“我给你的玉佩还在吗？”

沈欢喜点头，“在的。”

然后顺着挂绳，将套在脖子上的玉佩从衣服下面拽出来，“生怕把它弄丢，我一直贴身佩戴。”

顾星朝接过玉佩，上面还残有沈欢喜的体温，混着玉佩里面他留下的指尖血，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妖冶，没想到这个曾经他以为的两人之间的联系纽带，实际上确实沈欢喜的催命符。

“你要用到它吗？”沈欢喜问。

顾星朝将玉佩重新戴回她的脖子，摇了摇头，“它是你的，一直都是，就像我一样。”

沈欢喜握住他的手，关切地问，“你今天是怎么的，感觉怪怪的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？”

虽然顾星朝明面上说的是表明心迹的话，可沈欢喜还是听出他语气中的悲伤，就像是被丢下的孩童一般无助。

“没什么，”顾星朝强撑着露出一个笑，“可能是刚从剧组回来，又回了趟狐族有点累了吧。”

见沈欢喜不放心还要追问，他先开口将她的话赌了回去，“我好饿啊，你不是说做了好吃的吗，让我尝尝你的手艺。”

见他不愿意多说，沈欢喜也就没继续问，牵着他的手转身来到厨房，从锅里挑出一块红烧肉，放到嘴边吹了吹，才又将筷子递到顾星朝面前。

顾星朝犹豫了一下，虽然这块肉卖相是不错，可是按照沈欢喜之前的厨艺来看，他对这块红烧肉不是很有信心。

“怎么不吃？”沈欢喜又将筷子凑近了些。

避无可避，顾星朝咽了口吐沫，“吃，这就吃。”

然后紧闭双眼，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，张嘴接住那块肉。

出乎意料，沈欢喜的厨艺见长，这块肉居然很好吃。

他惊喜地跟沈欢喜比了个大拇指，然后接过她手中的筷子，打算向下一块肉进攻。

沈欢喜拍了一下他的手背，“去换衣服、洗手，再能来吃饭。”

顾星朝本想撒娇卖乖，跟她讨回宽恕，不料却撞上她一双坚定的眸子，只能弯腰在她脑门上落下一吻，“知道啦。”然后放下筷子离开厨房。

在沈欢喜看不见的地方，顾星朝欢脱的壳子瞬间破碎，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盖的悲切。

用舌头舔了一下嘴角残余的肉汁，他的眼角微润，面对生死的那种无力感紧紧攥着他的心脏，让他几乎发抖，他咬紧牙关在心里暗暗发誓，无论如何，他绝不能让沈欢喜有事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