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天后，沈欢喜再次跟顾星朝转场进组，这回拍摄地就在临省，在一个很隐秘的村落里，他们坐了高铁，然后转当地的公交，折腾了快一天才赶到。

虽然董大宇害怕顾星朝赶路疲累，但又不得不顾及到剧组的进度，到达当晚吃完饭，就开始拍顾星朝的大夜戏。

沈欢喜害怕他舟车劳顿之后身体吃不消，不顾顾星朝反对，硬要待在片场陪他。

“我自己一个人可以，赶了一天路你也累了，先回去休息吧。”顾星朝拉着沈欢喜的手，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说。

就是这个眼神让她更不放心，一句简单的话，只要是对着她说，必会温柔到仿佛可以滴下水来，最近顾星朝很奇怪，特别爱黏着自己不说，还总爱自己一个人发呆，这让她怎么能放心的下。

“我是你的助理，拿这份工资就要干好这份活，哪有老板还在工作，员工回酒店睡觉的道理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顾星朝还想要说些什么，却被沈欢喜打断，“没什么可是的，我看了下剧本，这场戏是你整部电影中最重的一场，很耗费心血，你先自己酝酿一下，马上就要开拍了，我去给你弄点喝的，拍完之后帮你缓缓情绪。”

见拗不过，顾星朝只能默认让她陪在自己身边，这场戏确实很重，讲的是顾星朝扮演的这个角色，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病死在眼前，他却无能为力。

悲伤已经不足以表达，绝望、无力、愤怒，世间最灰暗的词都加诸在这个角色身上，他痛哭他大喊他彷徨，他像是被天地万物遗弃，然后狠狠踩在脚下，可是他没办法反抗，他也没能力反抗，自古生与死，阴阳两相隔，是最让人没办法，却又不得不面对的。

在跟顾星朝讲戏的时候，董大宇就叫了他一句，“哥……”

这个字里包含很多，又好像什么都没包含。

董大宇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讲这段戏，顾星朝数百年的寿命，见过了太多悲欢离合，生离死别，对他来说，可能早就把这种普通人类的生死置之度外，他是人世间的看客，更是上帝视角般的存在。

他见证了无数生命的消亡，应该早就习惯，甚至于麻木，可是董大宇莫名相信，顾星朝可以将这一段演好，他甚至隐隐有在期待，这个跟传说中神佛最接近的人物，会怎么塑造一个如蝼蚁一般普通人类的苦难。

顾星朝点了个头没说话，他在酝酿情绪，试图凭空调动起全部的悲伤神经。

可是他失败了，连续拍了几条，都是空洞且生硬的表演，就像是一个被操控的木偶人，表情眼泪统统到位，就是没有灵魂。

“休息一下吧。”董大宇看出顾星朝的勉强，叫停了拍摄。

沈欢喜上前扶住顾星朝，给他披上衣服，又倒了杯可乐姜茶替他暖身子，“没关系，慢慢来，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。”

顾星朝强迫自己不去看沈欢喜，他心里清楚，只要自己想象离开的是沈欢喜，那么一切都将水到渠成，可是他不愿意这么做，沈欢喜会离开他这件事，尽管是想象他也不愿意。

他喝了一口润润喉咙，然后将杯子放到一旁，低头紧紧抓住沈欢喜的手不愿意放开。

沈欢喜终于没忍住，装作轻松的口吻问出自己的疑虑，“你最近是怎么了？自你从狐族回来就不大对劲，怎么？你祖父逼你回去继承家产了？”

顾星朝顿了一下，然后吻了一下她的手背，顺着她的话打哈哈道：“是啊，祖父让我回去当族长，你就是族长夫人了。”

沈欢喜看出他并不想跟她说，也就没逼他，“族长夫人，这个头衔听起来真是又老土又富贵。”

没等顾星朝接话，董大宇从监视器后面走了过来，皱着眉头问道：“哥，你还可以吗？要不然我们改天再拍这一场。”

顾星朝知道，拍摄一个大夜需要花费多少钱财，还有在场的演员摄像场务，也都在跟自己熬着，董大宇顶住了多大的压力才能跟自己说出这句话。

更何况他也不想辜负，董大宇对自己的信任。

顾星朝拍了拍他的肩膀，笑着点了点头，示意自己还撑得住。

董大宇挠了挠头，举起对讲机，“各部门准备，马上继续拍！”

又是昏黄的灯光，熟悉的对手演员，她在念完台词之后像前几次一样阖上双眼，垂下手臂。

在那一刻，顾星朝的脑海中，忽然回响起开拍之前，沈欢喜踮着脚尖，在自己耳边说的话，“实在不行，你就想象死在你怀里的是我，应该能演得稍微自然一点。”

当时，顾星朝心里一沉，他想都没想就捂住了沈欢喜的嘴，沈欢喜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，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。

顾星朝少见的严肃，眉眼间甚至带着怒气，“我不允许你这么诅咒自己。”

沈欢喜说的那句话，不受控制的在他脑海中不断重复，一遍又一遍，搅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，钻心的疼痛从太阳穴下流到心口，他开始觉得自己呼吸困难，甚至产生了眩晕感。

他微微张开的嘴唇有些颤抖，眼白处慢慢爬上血丝，眼皮胡乱眨了几下，有一瞬间的迷茫从他眼神中流露出来，他的手也在抖，轻轻晃了两下怀里的人，不敢相信地叫着她的名字。

在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之后，眼泪终于决堤，他胡乱嘶吼了两下，像是在宣泄上天的不公，然后悲伤将他的声音吞没，他张大嘴巴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，只有布满青筋的脸，不停流出的泪水，还有颤抖地身体。

他一句台词都说不出来，握起的拳头太过用力，光秃干净的指甲嵌进肉里，透出点点血迹。

他的悲伤极富感染力，在场所有工作人员全都不由得红了眼眶，其中最难过的莫过于沈欢喜。

她紧盯着显示屏，从显示屏上，她能清楚的看到顾星朝皮肤的每一丝纹理，每一个细小的抖动，每一滴眼泪。

她好像隐隐有预感，知道顾星朝在悲伤什么，可她又穿不透预感的迷雾，只能像个局外人，一个看客一样，任凭刺骨的绝望将顾星朝淹没。

她也很痛，不亚于顾星朝的痛。

她想要拯救顾星朝，可是顾星朝反而将她推的更远，又或者是保护的太好，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，看着顾星朝绝望的模样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捏住她的心脏，让她觉得呼吸困难。

良久之后，董大宇像是刚刚缓过神一样站起身激动地说了句，“卡！”

话音刚落，沈欢喜跑到顾星朝身边，强压下自己想要抱他的冲动。

顾星朝出戏快，“卡”字落地，他便立刻收回眼泪，可看到沈欢喜，他还是没绷住，一把将他扯进怀里，大熊一般将她紧紧圈住，把头低下埋进她的颈窝，用力嗅着她的味道，只有这样他才能稍稍安心些。

沈欢喜感受到他的不安，她没说话，手掌安抚般给他顺着后背。

这让原本止住泪水的顾星朝，再一次酸了鼻子，红了眼眶。

剧组的人捡到这一幕纷纷愣住，艺人和助理，这个瓜在圈里虽然普遍，但能吃到这么明目张胆的，也还算劲爆。

董大宇叹了口气，在心里抱怨大哥大嫂没个分寸，嘴上却严肃道：“没看见星朝还沉浸在戏里出不来嘛，都给我该干嘛干嘛去，今晚的事要是谁流露出去一丁点儿，我保证他在这个圈子混不下去！”

董导发飙，很有奇效，大家纷纷开始各忙各的，并在心里表示，怎么了？什么啊？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。